然而,言及处境,更复杂而让人困惑的空间,早已打破了纯粹的地域差别。选本中的诗歌对此昭然若揭,众点评者有关每一首诗的点评,也在呈现,诗人究竟身处怎样的空间,又怎样去传达他的空间感。“它咽下了更小的,小到一个眼中的盲点。/小到洛阳宫里,一场卡脖子写作的/终结”(朱怀金《过黑石关又益家窝渡口》)。一场看似唯美的古典漫游,其中的地点,在诗人这里,已被赋予一种有节制的“小”。承载这个“小”的“洛阳宫”,将成为一个重新被发明的“地”,和它有关的历史、记忆和此在会在书写中被重新感受。如是,这个选本中出现的《月平安桥》《佛国仙境》(原诗题《六月日耳曼尼亚》)《长沙城》《观音山之路》《谐律:提篮桥》……似乎都在记忆和感受中重新确定“身”与所处空间的距离感与可触摸程度。一个地名是否已为丧失意义的空址?对于加诸它的历史与传统,对于加诸它的有关世界大同的梦想。无处不在的眩晕、荒诞与失落感在“地”织就的天罗地网中让诗人惶惑。诗人来到“黄河北岸”,会触摸些3
什么。诗人“听南山”,想要听些什么。“等车的人”逃离城堡,所归何处?“高速公路”运转起来的城市,已成“单性繁殖着的空间”。乘上“冒失的火车”,人们抵达故乡,它却变成“虫蛀的空宅”。处处是“蜗居”“暂住”……处处是:“那个满是灰尘的院子是你的心灵。”(尔图格《姑兰姆汗》)想要溯源母体,那羊水中的世界,问问“你是谁”,然而“一旦人出生就无法返回母体”,那庇护我们的永恒安全空间,只是用以丈量永恒的无安全感。去找日常生活的一丝余地:“我不断重新陷入一种惊情/并且准备永远就这样活下去”(了小朱《日常生活的一丝余地》)。去“寻找一间打铁铺”,在被磨损与灼伤的生活中,重建一种坚韧与安全。然而,“人究竟是这个世界的建设者还是迫害者?”“我们人也被纳入了被迫害的秩序中,在劫难逃”(程一身评罗霄山《采石山》)。天空和它在水中的照影,构成了让我们感到“顶级绝望”的空间;窗外的“繁荣的时代”,却又让人心生厌倦。身处现代空间,我们“即使相逢间取暖也依旧唇齿冰寒”(张尔《依旧》)。所以,是在孤独中感受内心的悬崖:“我看见悬崖始终处于最中心的位置/正如每次途经你时,/我所握紧的那片陡峭的静止”(康苏埃拉《悬崖》);还是因羞赧而保持适度的距离,打量世界不被煽情的美与笨拙:“这降维后的世界多么幽深,隐约、料峭,更值得等待,/哪怕为鱼跃般的逗点,蹩脚的对白被分割”(蔌弦《默距》)。少年已感凋零:“啜饮荒芜的废水,栖繁华的朽木”(肖炜《回乡偶书》);年华消逝者,又添几分童趣:“这俩人笑得跟小孩一样无知。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/对他们说:你们俩真无聊”(雷武铃《和铁军巨文在晋豫陕间的黄河北岸》)。每一位诗人,在他们写就的每一首诗歌中,都以自己的尺度去调整与校准他和世界的真实距离。因此人们怅惘于某种失落,却依然心有期冀;期冀仿佛瞬间会被打破,仿佛又被坚韧地捍卫,为了这片刻的美妙与销魂。充满对峙的“包孕性”瞬间,让我们言及的因地制宜感不再是空谈。它给予诗歌某种尺度,后者不是腐朽的陈词滥调,也不是标新立异的花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