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升鼻子一嗡一嗡,嚎啕一阵,突然骂道:“操他妈!”
接着,他如泣如诉地讲述起来。他在戈壁滩为了入党九死一生的冒险经历;他在牢里搞同性恋的隐私;他出狱后得到白鹤庄的最高权力时的步步血痕,都使我惊悸。作为一个心理医生,我并不是没见过更深重的苦难。我一直认为,消灭生命并不是最残酷的,我需要一批证据,来证明这一点。东升的经历,放在当代中国,它有极高的典型性。正因为我发现了这一点,我才感到悲凉,他毕竟是我的朋友。
中午吃饭时,妻教会了东升怎样打领带。
妻说:“嫂子读过大学,怎么没教你?”
东升说:“她整天想的就是拔牙,又是文化大革命后期读的大学,咋会日弄领带。我让她辞职开诊所,你猜她怎么说?她说这样可以备个万一。哪里有这么多万一?我张东升总不能老走背运吧?”
§四
所有伟大的东西都有魅惑力,哪怕伟大的苦难和伟大的罪恶。我热爱有魅力的生命,这就是我当初选择学医的唯一动机。艺术也崇尚苦难和罪恶,但它设置栅栏,我不喜欢中间的面纱。艺术有点叶公好龙,它在展示苦难和罪恶之后,只具有净化这一种于人类有益的功能。医学在饱览苦难和罪恶的奇观后,多半能产生根治的良方。